Just like honey

校园乐队的吉他手和键盘手


*

闵玧其醒的时候,天还没有黒。或许说是太过明亮了,阳光透过挂在窗户上的向日葵印花床单,蒸汽般漂浮在他的视线上方。他是被拨吉他的声音吵醒的,短暂地小心翼翼地一声,来自猫的肚皮或是手掌,等他抬头的时候,白色猫尾刚好脱离最后一根弦,仿佛慢腾腾萎缩的树冠。闵玧其坐着,体表温度在持续的阳光里持续上升,于是他萌生了买一块真正窗帘的念头。他把视线从面前的穿衣镜上挪开,望向床尾,金南俊的脚趾伸了出去,蹭上一点点阳光,睡梦中惊蛰似的抖动,如蛇吐信子,新的一年第一次回温。

他无聊,用脚掌无所谓地摩挲他的睡裤,企图推开每只小狮子脸上的褶皱。金南俊翻了个身,神智恍惚地用双腿夹住他哥的脚,打着呼噜,也能一瞬掌握搂过闵玧其的最佳位置。就好像,在睡梦中也可计算,也可观望,和醒着没有区别。是自动的吗,闵玧其拨开南俊的头发,在他湿漉漉的额头上敲了敲——怎么回事,里面有个更小的金南俊吗。闵玧其大概发了一会呆,又或者是在等那个更小的金南俊给他回应。他调整了姿势,重新躺了下来,自己的脚踝依然藏身在他的温度之中。他感觉到金南俊的体温苔藓一般生长,啮齿动物似的啃咬,迟钝却有效。即使如此,两人的温度也无法持平,金南俊总是要更热一点,靠太阳更近一些。

他猜测现在是下午两点,不会超过三点。也许该拿手机看看时间,但因为猫走了过来,温暖的随着呼吸起伏的身体沉甸甸落在他的一条手臂上,另一只手也随之被猫的后背吸引。南俊的呼吸渐渐平稳,有规律地落在他的肩上,裹在水蒸气里的细微而私密的风,碾碎一颗人工甜味剂混合药丸。猫轻轻把后背拱了起来,他也轻轻拱起一边肩膀。随之触摸到南俊冰凉凉的鼻尖,让他想到泡在冷水里的蔬菜,又或者一枚不设防的贝类。他抚摸着猫,又一次睡了过去。

*

金南俊关掉闹钟,双手抵住床头墙壁,伸懒腰的瞬间小腿也生长至床外,气生植物般悬在黑暗的中空。他稍稍向身旁探去一点,玧其的呼吸就清晰可闻,冰凉凉地落在手臂外侧。他背对着他,摸索着打开手机,把背光护在手心里,逐个划掉没用的消息推送,之后又盯着屏保愣神。这一张他们七人挤在一个小型club里的照片,橘色的灯光从左上方洒落,半方曝光,玧其正转过头去和他说话,满是汗水的下颌也沾湿灯光,发烫的钨丝一样。那是他们的第一场演出,知道他们的人还了了,大概除了友情应援的舍友之外,没有他人了。这张照片也是南俊的舍友拍的,要来之后,当了一阵子的屏保,之后又换掉。四年过去了吧,南俊反反复复一股脑投入到新的喜欢中,屏保也一次次在他喜欢的歌手、小秃子、他自己和别的什么上,但和闵玧其有关的只有这一张,而在不断地喜欢、推翻、重建之后,他又总会回到这里。

闵玧其动了动,把蜷紧的手掌松开了,温吞的手汗在夜晚里久久蒸发不尽,这样潮湿闷热的日子仿佛永恒。他睁开眼,猫已经不见了,南俊的肩膀笼罩在蛛丝似的光里,好像灯塔所能照见的最远一处海水。他朦胧着朝他靠过去,空气里食物和垃圾的气味渐渐褪去,海水的气息却越发真了。那咸的味道里夹了些糖的碎杂,好像人类温柔的拟态,靠近他,就是靠近这夜晚潮湿的眼神。于是他情不自禁,吻了上去。

南俊放下手机,转过身,玧其顺势躺到他的手臂上。南俊在黑暗里睁着眼睛,偶尔扫入房间的车灯,飞蛾一般刮蹭到玧其的肩头,苍白的皮肤从而自黑暗的沉默中浮现,覆盖梦幻的鳞片。

他闭上眼,悄悄把玧其搂得更紧些。他不想从玧其身上看到任何“梦幻”。但每当自己和玧其在一起的时候,永恒和虚假会同时向他涌来。一开始,他安慰自己这是因为两人的感情还不稳定;稳定之后,他又觉得这似乎是自己身为创作者而过于敏感造成的。刚刚他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,永恒本身就是虚假的,想和他在一起更久的想法,会像火苗一般燎开此刻的安定,让他知道这里是美好的,也是梦幻的,所以是可惜的。

未来不一定是悲观的,他知道,但不好的预感也无法消散。闵玧其像是不会被困住的自由本身,猫和拥抱都无法将他留下,只会令他开心。可两个人在一起又怎么能一直开心呢。琐碎的,平淡的,那些时候像是剥开一颗糖果,他总害怕里面是空的。

玧其哑着嗓子问,是不是该走了啊。南俊却神经质地缠他更紧。

“早着呢。”

*

九点的时候,两人出了门,南俊去买烟,玧其站在那里抽着他们的最后一根烟,看着南俊背的那把吉他,像一个巨大的钥匙孔。不知为什么,他想到南俊经常攥着一小团纸,也喜欢抱他,抓他的手。他发觉那个巨大的黑色的钥匙孔一般的空洞,原来是生长在南俊身上的东西。一个奇怪的缺损,不知从何而起的遗憾。他想,南俊自己恐怕也不知道那黑暗里到底藏着什么,不知道是缺少了什么才形成这样一个空洞。所以他抓住一小团纸,抓住他,却还是不行,不足够。他需要被他人抓住。闵玧其深吸一口烟,下一秒吐出的烟团在凝滞的空气里下沉。南俊点着自己的烟,朝他走来。具象的空洞从而背过他去,却不会消失。他想自己和南俊是一样的,都在害怕它,避开它,假装看不到它。但世事不会因为两人都朝向光明就变得温柔,缺损不会得到时间修补,而是潜伏在那里,时不时出现,告诉他所有的前进都不过是原地打转。不幸仍是旧的不幸,遗憾也是早已成形的遗憾。他不喜欢这种挫败感,但也不是太介意。就算他自己一人,也是逃不开这虚无本身的。所以说,或许现在更好,和金南俊一起困在这缺损之中,活着的不安也可以在他温柔的酒窝里融化成更无足轻重的东西,就这样随风走掉,随水蒸发,即使因此带来的是麻木的快乐,那也是快乐。

他们下到地下,坐上地铁。嗡嗡的风声一度让他们听不清耳机里的音乐。闪烁的广告牌,像在加速通道里一次次分解的原子,又在下个时间点重组。他们望向对面的车窗,两人的脸都在奇怪的折射里变成方形。闵玧其做鬼脸,往前伸的脑袋没设防,被金南俊双手挤成卡通人物似的样子。空荡荡的车厢里响起他们的笑声。时间很快过去了。

这是他们在南方度过的最后一年,马路两侧高耸的椰子树在人工灯光里投下仿佛无尽的影子。天气很热,他们正走到海边,朝一个酒吧走去。那里将上演他们的最后一场演出,最后一次,所有人下沉到酒精和荷尔蒙的底端,被快乐追逐,好像无论怎样浪费,都没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刻。闵玧其想,这一晚当是永远不会结束的,他们将从黑暗坠落到下一层黑暗,他们将破碎成无数的音符,破碎成水和氧气,他们将被消耗干净,之后会另有他人,开始新的一天。

-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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